一 夜色溫柔。 是南方冬日的夜晚,她坐在我的身旁,淡淡的香味,柔柔的氣息,恰到好處的暖意。 我們偶爾交談,寥寥數語,勾勒出分別多年的人生輪廓。時不時地,她指給我看次第上臺的音樂名家:傅庚辰、趙季平、葉小鋼、萬山紅、戴玉強…… 這是廣州大劇院,第十一屆中國音樂金鐘獎頒獎典禮現場。我們的頭上,是燈火璀璨的穹頂,如布滿繁星的天空;看臺交錯重疊,似“雙手環抱”,和流線型的墻體等一起,傳遞出震撼、近乎完美的音效。 不是非要來看這場典禮,是就在這樣的時刻,想到她。畢業那年,她跟隨愛人的腳步,到佛山去。在媒體工作了10年后,毅然離開,到廣州大劇院工作,無限接近心中的藝術夢想。 典禮結束后,走下大劇院長長的臺階,她指引我到一個最佳的拍攝位置。在那里,廣州大劇院的外觀確如兩塊被珠江水沖刷過的靈石,干凈、透明,又閃爍著極具吸引力的光芒。 那晚,我們匆匆相見,告別。 她轉身,要開一個多小時的車,回佛山的家。日日如此,辛苦忙碌,但于她,卻是發內心的滿足和自豪。 我轉身,走進夜色中的花城廣場,在棕櫚、香樟、木棉、鳳凰木等編織的綠色夢幻里,在紫荊、蝴蝶蘭、五色梅、雞蛋花等氤氳的清香世界里,感受一個人和一座城市的溫度。 我不知道,這溫度是否縈繞在不遠處的廣州塔霓虹閃爍的“小蠻腰”上,是否沉淀在建筑肌理如書籍般層疊的廣州圖書館新館的時尚中,珍藏在似透雕寶盒般的廣東省博物館的典雅里,或是閃耀在美麗的“亞運之舟”海心沙島,又或者,只是在珠江畔草地上人們悠閑散步時的身影里。 我知道,夢想花開時,一切都是嶄新的。正像這漸深沉的夜,月皎潔,人未眠。 二 那時青春年少,不知如何是好。 2017年春天,收到同學從武漢寄來的入校20年文化衫,深藍色的短袖,胸前印著這兩行字。 沒能回校參加聚會的4個人,此時對坐在廣州大廈附近的一間日本料理店里。 我們有多熟悉?7年的時光,在珞珈山上擦肩而過或在某間教室里并肩而坐;我們有多陌生?那時,每個人腦袋里都有無窮的想法,每個人身上都像長滿了刺,各行其是,各自“神游”。就是這么看似一盤散沙的班級,42個同學,在微信群建立不久,就聚齊了。就像我這次來,在發出短信的瞬間,就得了熱情的回應。 自1997年到2017年的距離,是彈指一揮。時間的風霜隱藏在各自的眉宇間,發梢上,似還能隱藏得住。 但也不重要,重要的是那個人還是那個人,所經歷的繁華或寒涼,雖不能一一道出,但拂去塵灰,都不曾改變那顆青蔥的心。 何況是在南國。 此地有著豐沛的雨水、充足的陽光、肥沃的土壤和深厚的文化積淀,人也會如路邊隨處可見的百年千年古樹般,枝繁葉茂,葳蕤多姿吧。 千百年來,一代代移民自北方、自中原、自楚地等遷徙至嶺南,帶來先進的技術和燦爛的文明;而作為海上絲綢之路的主港,自秦漢起,各種外來文化在廣州長期交融,熔鑄了此地包容、開放的特質。 而在我們身處的新時代,改革開放30多年來,這片土地一直走在前沿。我的同學們,也都身處這時代大潮里。當年畢業,毫不猶豫地選擇南飛,然后,落地生根。多年后,這三位同學,溫柔可人的依然溫柔可人,親切寬厚的依然親切寬厚,鋒芒畢露的在做了父親后收斂了尖銳,變得成熟。都是好的。 夜空下,在北京路上隨便走走,就能看到秦番禺城遺址、西漢南越國宮署遺址、明大佛寺等多處古跡;不遠處,廣州百貨大廈、新大新公司等和一批老字號店鋪的招牌仍在閃爍。 分別時,無端地,想起馮至的詩《南方的夜》:燕子說,南方有一種珍奇的花朵/經過二十年的寂寞才開一次——/這時我胸中覺得有一朵花兒隱藏/它要在這靜夜里火一樣地開放! 三 “如果世事只不過是一場夢,你會醒來嗎?”在詞劇《邯鄲記》的宣傳冊上看到了這句話。 心有所感。 及至認真觀看了這場想象力天馬行空,且戲謔且嚴肅,既簡約又繁華,如夢境一般的詞劇,感慨良多,為之喝彩。 我不曾想到,會在這樣一出劇里與湯顯祖相遇。“臨川四夢”之一《邯鄲記》中“黃粱一夢”的故事如此熟悉,它出自唐代沈既濟的傳奇《枕中記》。講盧生于邯鄲旅舍遇道士呂翁,生自嘆窮困,翁授之以枕。盧生在夢中歷經人生富貴榮辱悲歡,及醒來,店主所炊黃粱尚未熟。 在湯顯祖的筆下,《邯鄲記》已不是原來意義上的度脫劇,這里面有徹底的改造與創新。正如劇本中盧生醒來后說的:“夫寵辱之數,得喪之理,生死之情,盡知之矣。此先生所以窒吾欲也,敢不受教!” 劇作家叩問生命存在的本質問題,是選擇與世浮沉,追逐功名利祿,還是過一種簡樸但心靈自在的生活。也許,人生在世,榮辱得失的道理,愛恨生死的真情,其中最關鍵的不過是及時遏制自己的貪欲。 馮夢龍《墨憨齋定本邯鄲夢總評》說:“《紫釵》、《牡丹亭》以情,《南柯》以幻,獨此因情入道,即幻悟真……‘四夢’中當推第一。” 數百年后,看《邯鄲夢》,仍有太多的感觸。 舞臺上,京劇名家關棟天飾演的“清遠道人”氣宇軒昂,醇厚的唱腔令人沉醉。“清遠道人”正是湯顯祖的號。就這樣,湯顯祖取代了原作中的道士,他像是唯一清醒的哲人,他其實就是一位哲人。回望古典文學史,少有人如湯顯祖般把生與死,情與理寫到這么純粹、透徹,寫到極致。 那個夜晚,當廣州話劇藝術中心的王筱頔導演攜眾位主創登臺謝幕,臺下掌聲雷動。這詞劇,將傳統戲曲元素與現代化話劇創意結合,也許真的可以和莎士比亞的詩劇呼應媲美。 藝術創作,常常需要這樣的創新、創意和大膽的探索。 正像半個世紀前,粵劇名家馬師曾、紅線女主演的《搜書院》赴京演出,獲得戲劇界的一致稱贊,被稱為粵劇改革第一里程碑。 正像清末畫家居巢、居廉創新中國畫技法,獨創“撞粉法”“撞水法”,并在居住的十香園,培養了一大批出色的弟子。十香園由此被譽為“嶺南畫派搖籃”。據說,那里種有素馨、瑞香、夜來香、鷹爪、茉莉、夜合、珠蘭、魚子蘭、白蘭、含笑等十種花木。 那時,在黃昏與夜晚的邊界,坐在那個小小的園子里,聽到這些花木的名字,仿佛隔著時空聞到了悠悠花香,不禁怦然心動。 >>>更多美文:生活隨筆
- Oct 15 Tue 2024 07:30
愛情下午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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